第14章 十四_通房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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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四

  周作既答应了冉冉要带她出门,那便要趁着还有月余的剩秋,去外面好好转一转。

  毕竟中秋之后,天气是一天赛过一天的冷,等霜降一过那就是数着九九消寒图过除夕。

  玄武大街上,修文小跑着跟在主子的马车边上说:“从这条街过去啊,吃食有味仙楼、稻香斋,首饰有宝钗舫、千金阁,衣裳有万彩布庄、如意坊,您看想去哪边先逛逛。”

  冉冉头上带着帷帽,趴在窗户上看外面都是雾蒙蒙的,怪没意思的。她想了想:“去万彩布庄吧。”

  周作笑说:“你倒是会挑,一来便挑中母妃的产业。”

  那日王妃娘娘给冉冉的余威犹在,她回过头心中惴惴:“是不方便吗?”

  周作不甚在意:“无妨,就是有些耳报神。”

  因着有内眷出府,周作今日选的是辆二驾的马车,车厢内宽阔舒适,车壁四周錾了金丝软垫,中间还置着软榻以及带凹槽的小茶几。

  后面那辆车便只是一驾的,里面坐着一个婆子并两个小厮,方便主子随时差遣跑腿儿。因着人少,双儿修文两个贴身伺候的也没必要再驾一辆,也一并坐在后头那辆马车里。

  万彩布庄的管事打老远就看见两辆马车慢慢悠悠朝这边过来,打头那辆还是二驾的,要知道酆京城里只有侯爵府往上的人家才有资格用二驾的马车。

  待走近些,看清了马车上烙着靖安王府的烙印,管事这才晓得是东家来了,连忙着人把车子带去后院停,让东家去内堂暂歇,以免外头人多惊扰。

  “世子爷!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啦!”管事招手,六七位婢女端着茶水点心进来奉客。

  周作撩开袍子随意坐下:“陪小夫人来买衣裳。”

  管事得知东家来意,立马让数十位婢女捧着店里最贵最精致的布匹过来一字排开。

  如意坊是高端成衣店,只卖衣裳。而万彩布庄是既卖布,也给客人量身剪裁私人订制。

  周作显然是不耐烦去看这些的,他侧头道:“你自己去挑挑,喜欢什么就告诉管事。”

  “好。”冉冉摘下帷帽,管事只扫了一眼便垂下头不敢再看,只把眼睛落在布匹上,挨个给这位娇客介绍。

  云锦、蜀锦,描金、缂丝,能拿到周作面前的,自然布庄里顶顶好的布料。

  但看了两匹后,冉冉停了步子,站在原地揉着帕子问:“请问管事,这里有没有一种颜色叫‘石榴裙’的?”

  “石榴裙呀。”管事摸摸下巴想了会儿才说:“回小夫人的话,那颜色既不娇嫩也不庄重,来买的客人极少,小的也不敢确定店里还有没有…这样吧,翠儿!你去庚字库房看看还有没有的!”

  冉冉拜了拜:“多谢。”

  管事忙躲开:“小夫人客气。”

  屋子里人多闷得慌,既然没有看得上眼的,周作便叫管事让人带着布料都出去,问她:“怎得突然想要那个颜色?”

  冉冉只说:“听人说起过名字,想见见染到布上是什么模样。”

  内堂离库房近,不多时翠儿便抱着布匹跑过来。但颜色因为陈年久置有些灰败,离‘石榴裙’差了十万八千里。

  管事赔笑:“若是小夫人不着急,愿意等上些时日,我们这边倒是能加急再染出来。”

  屋里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一男子朗声说:“代万楚有言,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五月又称榴月是仲夏日,但现下马上都入寒冬了,你让我拿什么染料染?你自己答应的活儿自己弄,我是染不出的。”

  听见人声,管事忙作揖说:“唉哟我的二公子,屋里的是世子爷!”

  柳长风撩开帘子进来:“表弟来了?就算是小姑来了我也染不……”

  布庄内堂,明明早看过千万遍的屋子因为美人的一个抬眸瞬间精致亮堂了数倍!真真是肤白胜雪眉目如画,明眸善睐倾国倾城。

  柳长风愣住片刻,立马止了刚才话头,朝美人躬身一揖:“是这位小姐想染石榴色?”

  冉冉被他动作吓了一跳,她何曾受过这样的礼,忙说:“不!我只是问问,好奇想见识见识罢了。”

  “若是只求形似而非神似,倒是可以用茜草松木等颜色相近的染料搭染出来。”

  “真的吗?还可以这样!”

  “染料不同剂量不同搭配不同时节不同天气不同手法不同晾晒时的温度不同,染出的布匹颜色皆有差异。就好比我刚才所说的茜草,它……”

  对方侃侃而谈博闻强识,说得又是冉冉喜欢的领域,她不知不觉就发出了“你好厉害”的赞叹。

  “二表兄。”周作面色不善坐在堂内,手指不耐烦地点着桌角,语气冷厉:“表兄喜欢我这个通房喜欢到,从进来到现在都没同我这个表弟说过一句话。”

  周作的话横插过来,柳长风这才发现表弟正坐在内堂暗处,不仔细看还是没发现。

  冉冉则低下头,尴尬的站在原地。其实按她的身份,是受不得柳二公子的礼。但冉冉实在想多听些有关染色染料的事,就厚着脸皮没有否认,如今乍然被世子点破,冉冉便只余窘迫。

  柳长风是柳家汲汲营营之辈中的异类,从小偏爱《天工开物》《万古博通》之类的杂书,潇洒又随性。所以当他说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人如画我心赏之”时,周作也丝毫不奇怪。

  “二表兄真是有趣。”周作冷笑几声,端起茶碗轻轻吹着。喝完茶,他见冉冉还垂头站那儿不动,只觉得碍眼极了:“还不滚过来奉茶。”

  柳长风不爱道统儒学,不耐世俗眼光,是个真真切切随自己心意而活的人。

  他听到周作的话眉头紧促,直言:“少瑾,你自幼在祖父膝下受学,从小见你都是个朗月清风的谦谦君子,怎得今日说话行事这般狂悖。”

  被表兄当面一顿骂,周作脸上也不好看:“二表兄多虑,只我这通房向来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不疾言厉色些怕她不知道谁是她主子。”

  柳长风皱眉,本还想说两句,一旁的冉冉忙向他福身说:“方才多谢二公子解惑。”说完,便躬身退回周作身边,讨好地为他斟上盏茶,只盼他快些消气。

  奉上茶,周作也不接,就这么端着。茶杯盛满水,人又半蹲着,没过一会儿冉冉的小臂就开始发抖。

  因着是弟弟后院的人,柳长风刚刚才不好明着说周作刻薄女子不是君子所为。但现下他忍了又忍,见那姑娘咬着唇满脸害怕茶盏端不住了也不敢松,一看就是在家里被主家欺负惯了的,终是忍不下去:“世子,在外且收敛着些吧。”

  周作听得笑了。

  他伸手,仍然没有接茶盏,而是捏住了冉冉的下巴,左摇右晃来回打量:“倒忘了,你素来是个会装委屈的。”

  茶杯立时滚在地上碎成几片,滚烫的茶水洒在冉冉身上。

  周作此时语调不善,冉冉晓得他这是心头不爽又要发作了的前兆。

  场面一时冷凝,管事虚摸摸头上的汗,两边都是主子,两边都不好开罪,见冉冉失手打翻茶盏连忙说到:“现下日子渐凉,湿衣服穿在身上弄不好可是要得风寒的!不如让小的派个丫鬟领小夫人去隔壁换身衣服。”

  冉冉僵着不敢动,周作顿了一会儿才懒懒松开手:“去换。”

  管事转身向外头招人,守在门口的翠儿赶忙进来上前把冉冉扶到隔壁去。

  管事见着场面好歹没那么僵持,这才建议到:“世子爷好不容易来一趟,眼看也要到用饭的时辰,不若小的吩咐人去味仙楼买一出席面过来,也让二位爷好生聚聚。”

  柳长风冷下态度:“不必,我后院还浸着布,就不陪世子用饭了。”

  说罢竟头也不回,打帘离开。

  隔间里,冉冉坐在椅子上静待翠儿拿衣服过来。一想到还要每天扬起笑脸在他跟前侍奉一年多,冉冉就觉得疲累。

  “小夫人,衣裳拿来了。”翠儿推开门进来,把托盘放在桌上后转身关好门,接着在衣裳里拿出一本厚厚图册悄声说:“二公子刚拦下我,说是见您对布匹染色极有兴趣,让我把这本书送给你。二公子还说姑娘你既然喜欢就努力去争取,世间之事没有不努力就能轻易得到的。”

  很久之后,冉冉常常回忆起这句话,每每想起时都心头颤动,默默在心里记了很久。

  翠儿手里这本书看起来半新不旧,应该是主人家时常翻阅又细心保存的缘故。

  冉冉看着这本书满目渴望,想起刚刚内堂里的剑拔弩张终是没有伸手接过。

  “……替我跟二公子说声抱歉。”

  不料翠儿把书放在冉冉手里,抬手一指:“二公子说了,世子那边可以告诉他说这本书是在这间屋子找到的,待会儿我去帮你同管事要,管事肯定会点头。”

  冉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墙角看到一柜子书。

  他竟是这般细心,连她如今的难处都考虑到了!

  “多谢!实在是多谢二公子!”冉冉千恩万谢把书捧在手里,粗略翻了翻发现里面不仅有文字,还有染料颜色,记录的很是详尽。

  “咱们二公子人可好了呢!”翠儿细数着:“他虽贵为相府公子却从来不摆谱,也从不对我们呼来喝去,更是尊重怜惜女子,我们布庄好些女子都受过他的恩惠照顾。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这世道女子艰难,能帮几分是几分。”

  “二公子是真正的君子。”冉冉毫不吝啬夸奖,眉眼带笑:“也谢谢你。”

  翠儿拿的这套新衣裙腰线上是编成结的绳子坠着珍珠闪烁,裙摆是淡淡的又流光溢彩的粉白色。这个颜色清透柔亮,冉冉说不出名字只觉得好看极了。

  翠儿说:“这条裙子挑人得很,前阵子福康郡主一来便瞧上了,换上之后衬得皮肤又黄扣带也系不上,最后还朝我们发脾气,说咱们绣娘把好好的一块料子糟蹋了,真是气死人。”

  听她越说越不对,冉冉轻声打断:“不可妄议郡主。”

  翠儿憨笑两声,利落地把衣服穿好同冉冉俏皮地眨眨眼:“我去叫管事。”

  管事是布庄里经年的老油条,一眼就瞧出了这本书的由来,也不敢戳破,自是顺理成章由冉冉拿走。世子见她难得喜欢一样东西,让她再去书柜里挑几本,被冉冉摇头拒绝了。

  贪多嚼不烂,况且手里的书是别人主动送的,让她去挑书柜的书看上哪本就拿,就显得强买强卖了些。

  出布庄后,马车没有往城内走,而是从北向南一直走到郊外。

  周作自上马车就开始闭目养神,冉冉不敢打扰就自顾自翻着书看。

  这本书记录的很详实,从选染料开始一直说到晒布的每个过程。而冉冉则闷头沉浸在书中也未发现外面的环境从人声鼎沸到悄无声息,直到世子开口喊“停”,才骤然惊觉。

  周作缓缓睁开眼,支着胳膊斜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玉佩端得是一派恣意风流。根据经验,冉冉默默把书收好放在小茶几下面的隔层离才小心翼翼问:“世子?”

  见她乖觉,周作轻笑了笑:“知道错了?”

  他的声音慵懒随性,瞧着像是随口一问,但冉冉知道,他这般似笑非笑的神情便是已经生气了。

  冉冉立刻起身跪倒在软垫上,双手枕在膝前,低眉顺眼地答:“奴婢知错。”

  “错哪儿了?”

  若是问错在哪儿,那真是有些为难人。冉冉低头想了半晌才想出个比较合理的答案:“奴婢忘了自己的本份,没能伺候好世子。”

  车厢里一阵安静,每一分沉默都让冉冉心里更加不安,世子阴晴不定,她永远也猜不到他下一刻到底要做什么,无端恐惧。

  周作冷眼打量她,心里莫名冒出股无名火:“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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