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5章 希望(二)_兵(校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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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5章 希望(二)

  第七一章希望(二)

  王金娜又出院了,又回到了五七干校里,不过这一次,那些军宣队的领导们没有再把她拉出来批斗,他们接受了第一次的教训,干脆采用了将她隔离并且加强监管的策略,所谓的隔离就是要让她自我反省;而加强监管,也是担心她再出事,到时候不好向上面进行交待。实际上,王金娜是被从劳动班排里单独拉了出来,进行着特殊的安排。因为不用再去上工、下地劳动,所以干校里给她安排的工作是打扫卫生,每天的工作就是清洁工所要做的事情,包括扫楼道、扫街道、清理单位院子的各个角落,同时也包括打扫厕所。

  清洁工的工作虽然累了一些,说出来又有些不好听,但是王金娜却觉得要比她以前舒心了许多,最少不用跟着那些军宣队的干部们去作早请示,晚汇报,大跳忠字舞。

  也许是因为换了工作,心情的改变,王金娜的身体也开始恢复起来,她的情绪也跟着好转了,整个人与以前相比也精神了许多,脸上再不是惨白一片,也恢复了血色。

  但是,王金娜的心里还是有很多的事情放不下来,每当没事做的时候,她就会一个人躲到一个角落里,然后望着某个东西发呆,有的时候一坐就是半天。她的这个举动也令军宣队的领导们感到焦虑,所有的人都在背地里暗暗的指着她,猜测着她可能已然得了精神病。在这个还不开放的社会中,所谓的精神病人就是人们常说的疯子,大家对于疯子的定义是非常可怕的,甚至传说只要是谁被疯子咬上一口,他也马上就会被传染发疯。也正是这个原因,人们一看到王金娜便远远的躲开,就好像她得的是瘟疫一样。

  很快,又一年就要过去,干校里的生活虽然劳累,但是对于所有的臭老九、走资派们来说,也终于得到了一个久盼而来的节日,终于有了可以请假回家的理由。

  尽管平日里威严庄重的军宣队的领导们有些冷酷无情,但是当春节来临的时候,他们也显现出来了难得的一份温馨,对于想要请假回家过年的人,还是尽量批准,当然,被他们批准的人自然也是他们认为平日里表现不错、积极向上的人员,而王金娜却不在这些人们之列。

  随着春节的来临,干校里大部分的学员们已经回家过年了,只有极少数无家可归、又或者是举家搬过来,又或者是象王金娜这样在领导的印象里表现极差人才会被留下来。中国人的传统,就是过年的时候,无论身处何方,都要赶回家来过年,便是在全民信奉共产主义的时代也不例外,也许,这就是传统的力量吧!中国人在几千年里形成的传统,远非是那么几十年的什么主义可以取而代之的!

  每天打扫着空荡荡的大楼和院落,做着重复的工作,王金娜的情绪再一次低落了下来,她也想回家,虽然如今她的那个家已然被革委会没收,就算是回到武汉,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但是,她还是想要回去,哪怕只是见一见孩子们和小曼的面,哪怕是见一面之后马上就走呢?

  大年三十的时候,天空就开始飘起了雪花来,干校里剩下有数可数的几个人也向留守的领导请了假,相邀着去沙洋镇上去买东西,这是年前最后的时间了,一般过了中午之后,所有的店铺都会关门,而那些出门在外的人也会赶回家里去吃团圆饭。

  王金娜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大楼前的台阶上,任凭着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在自己的头上和身上,她凝视着眼前这片空荡的广场,只有那尊毛泽东的铜像还挥着手旁若无人一样得傲然挺立着,但是雪花还是不知不觉间落满了其身,根本不管他是不是领袖。

  大门口处,一个提着一兜子东西跟看门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便冒着大雪走了过来,他戴着一顶没有帽檐的军用棉帽子,这种帽子因为是雷锋画像里最常见的服饰,所以大家都叫作雷锋帽,只是如今这个人的帽子上也落满了雪花;他披着一件旧的发黄的军用大衣,棕色的毛领子上已经有掉毛的地方了,这个时候也是落着雪花。他哈了一口气,搓了下手,又提着东西走过来,穿过空旷的操场,抬头看了一眼毛泽东像,目光越过了这个雕塑,落到了坐在台阶上的王金娜的身上,马上大喊起来:“金娜同志,你怎么坐在这里呀?”

  王金娜如梦方醒一样地回过了神,这才看清楚走过来的人,正是有一阵子没有见到的刘兴华。她不由得站起了身来,愣愣地看着他走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是问着他:“老刘,这大雪天里,你跑来做什么?”

  刘兴华已然走到了她的面前,放下手里的东西,因为没有戴手套,所有这只手一定冻得很冷,他举起头在嘴前搓着,又哈着热气,跺了跺脚,把大头棉鞋上的雪跺掉,这才笑着对着王金娜道:“今天三十,我知道你还在这里,所以买了点东西,过来跟你一起过个年!”

  蓦地,王金娜便感到了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身来,经历了这么多的白眼,在这个大过年的时候竟然会有人专门来看她,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温情融化的。她连忙接过了刘兴华放下来的东西,觉得还有些沉重,不由得问道:“来就来了,怎么还买了这么多的东西?怎么重呀?”

  刘兴华笑道:“也没什么,我们农场里杀了一头牛,有点牛肉,我又买了几个大萝卜,呵呵,可以搞一个萝卜炖牛肉;路上,我又买了一条鱼,就这么过来了!”他说着,又问道:“对了,你这里有煤油炉吗?”

  王金娜点了点头:“有!”

  “呵呵,我怕你没有,所以把我的煤油炉也一起拿来了,还带了瓶煤油!”刘兴华告诉着王金娜。

  王金娜也笑了一下,开着玩笑地道:“老刘,你这是在搬家呀?”

  刘兴华却不以为然地道:“这样也好呀?两个煤油炉一起做呀!呵呵,我可跟你说,现在我作菜的手艺可不错了!一会儿让你尝一尝!”

  王金娜愣了愣,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刘兴华竟然也学会了作饭作菜,就是当年他带着队伍在山上打游击的时候,也没有学会做饭的。

  因为觉得王金娜有精神病,所以军宣队早就让她搬离了集体宿舍,专门给她安排了一间十多平方米大小的房间,这也算是特殊照顾吧。

  刘兴华随着王金娜来到了她的住处,两个人一起忙活了起来,怎么说也是过年,不管在哪里过,总是要尽最大的可能吃一顿好饭好菜。碗不够,盘子不够,王金娜专门跑到食堂里去借了碗和盘子,从门口的小卖部过的时候,她又跑进去买了一瓶白酒一起抱着走回来。

  当看到王金娜还抱着一瓶酒,刘兴华怔了怔,马上笑逐颜开地道:“呵呵,来的时候我还在路上想呢,要不要买瓶酒,呵呵,我知道你是不喝酒的,所以还是忍住了!”

  “我不喝,你喝呀!”王金娜随即道。

  刘兴华端着菜摆到了桌子上,拿起这瓶白酒看了一眼,连声道:“谢谢了!呵呵,我有好多年没有在你们家里喝过酒了!”

  王金娜也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话。

  终于,经过了一番忙碌之后,所有的菜都做好了,零零总总的也有六道。

  “呵呵,今天我们就六六顺吧,六道菜足够我们两个吃的了!”见到刘兴华还要做一道菜,王金娜连忙阻止着,拉着他坐到了桌子前。

  刘兴华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坐好,王金娜特意为刘兴华倒上了酒,因为没有酒杯,所以就倒到了碗里,刘兴华端起来便抿了一口,随着酒水咽下肚中,一道热线也从上暖到了下,他不由得舒服得“啊”了一声,对着王金娜道:“金娜,记得我跟阿贤第一次喝酒也是在这么一个大雪天里,呵呵,他真得很能喝呀,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又回忆起了往日的故事。

  王金娜愣了一下,每当有人在他的面前提起张贤的时候,她就会感到一阵得暖意。只是在解放之后,没有人再在她的面前提起张贤来,大家都特意专门地避开张贤的话题,也不知道是不想触到她敏感的神经,还是担心这种话题会被不友好的人听去到时揭发出来,因为张贤毕竟是国民党的高级将领,是一个战犯,是一个反动派!可是今天,她不知道为什么刘兴华会这样毫无故忌得提到张贤的名字来。

  “老刘,你跟阿贤在一起总共喝过几回酒?”王金娜随口问着。

  刘兴华想了想,却又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着她:“真的呀,和阿贤认识这么多年,也交往了这么多年,只和他在一起喝过那么一次酒!”

  王金娜也有些不相信一样地再一次问道:“真得就那么一次吗?”

  刘兴华十分肯定地点着头,道:“就那么一次!呵呵,抗战胜利后,他曾当过武汉的警察局长,我那个时候也是新四军的代表,本来有机会和他坐在一起喝酒的,但是那个时候我们就是想喝也不敢喝呀!”

  王金娜点着头,那段日子也是她觉得最快乐的时光,刘兴华的名字还叫作马文龙,也曾是他们家里的座上宾,但却因为国共两党之间的互不信任,朋友最终没有能够作到底!

  “你们那一次是因为什么而坐在一起喝的酒呢?”王金娜不由得来了兴趣,张贤从来也没有在她的面前提到过这种事。

  刘兴华笑道:“是因为别后的重逢!”他说着,又仿佛回到了那一年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我们是在沔阳那边相遇的,就在沙洋的东边。当时我带着襄河支队先离开了刘集,他带着他的队伍后离开的刘集,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里,我们在那个地方不期而遇,大家都十分高兴,然后坐在一起喝的酒!接着,我们又一起做了一件大事,把日本鬼子拉去修机场的俘虏们给解救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眉飞色舞了起来,详细地向王金娜讲解着当时的情况,王金娜也象是听着评书一样,仔细地听着,这些都是阿贤的英雄故事,可是阿贤却从来也没有跟她说过。

  “可惜呀!”说到最后的时候,刘兴华不由得又有些悲哀:“那些我们曾团团围坐一桌的战友们都不在了,那一仗就有人牺牲了;后来,我听说还有人牺牲,到抗战胜利的时候,活着的人就只剩下我和阿贤了!”他说着,不由自主地端起杯来,狠狠地喝了一口深酒。

  “可是如今,阿贤也已经不在了!”王金娜也是分外得伤感:“便是他抗战时所有的功劳也被一笔勾销,连个坟都没有!”说到这里的时候,王金娜的眼睛不由得已然湿润了起来。

  看到王金娜如今心伤的样子,刘兴华也低下了头,面对着这一桌子的好菜,已然没有了胃口。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王金娜,问道:“金娜,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一问你,就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什么问题?”王金娜问道。

  “阿贤的字是什么?”

  “字?”王金娜一时间没有明白刘兴华的所问。

  刘兴华解释着:“我知道象他那样的读过书的人,而且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人,出生的时候家里就会给他们起两个名字,一个是名,一个是字!”

  王金娜这才反应过来,随口道:“阿贤的字叫作慕白。”

  “慕白?”刘兴华猛地一怔,忍不住追问着:“你是说他还有一个名字叫作张慕白?”

  王金娜肯定地点着头。

  刘兴华不由得望着王金娜呆若木鸡。

  “你怎么了?老刘?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王金娜也看出了他表情的变化,经不住地问道。

  刘兴华迟疑了一下,还是十分郑重地告诉着王金娜:“阿贤没有死,他还活着!”

  王金娜浑身一颤,手也哆嗦了起来,刚刚还端起的碗一下子没有拿稳,“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摔得碎了,里面的饭和菜也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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