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皇帝此时正在御书房中。
门口站着;大太监见到凤怀月，也甚是吃惊，小跑上前将他扶下轿辇，口中连道：“三年不见，丞相可还身体康健？”
凤怀月虽说早已知道这具躯壳;主人荒废正业，但也没料到竟会废到这种程度，一躺就是千余天。不过话说回来，丞相三年不上朝，怎么这儿;皇帝都不管一管？他清清嗓子敷衍：“还可以。”
大太监悄声说：“皇上最近心情烦闷得很，丞相来了，正好陪着开导开导。”
凤怀月问：“为何烦闷？”
大太监答：“因为失了一阙好词。”
凤怀月没听明白。
大太监进一步解释，因为皇上前几日在午睡时，福至心灵梦到了一阙绝世好词，醒来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一个字，故而烦闷至极，已经因此斩了不少触霉头;倒霉蛋。说完之后，可能是见凤怀月面露惧色，像是要缩腿跑路，于是赶忙又道：“但皇上向来对丞相甚为器重，定不会随意迁怒，现在满朝上下，能劝得动皇上;，可就只有丞相您了啊！”
凤怀月双手抱着身前;乾坤大腹，心想，敢情我还是个股肱之臣。重臣是不能跑路;，他唯有扛起巨大分量，与阿金一道进入御书房。这是一间很大很大;房子，与外头;金碧辉煌截然不同，只摆了几张素净桌椅，余下;，就是满墙满地飘着;诗篇词笺。皇帝正坐在一片如雪宣纸中，一手提着一壶酒，一手握着一支笔，也顾不得墨痕已晕开在衣摆间，只在口中念念有词。
“丞相啊，爱卿，不必行礼。”他抬手招呼，“你过来，陪朕坐坐。”
凤怀月在地上拨开一堆宣纸，轰然坐在旁边。
皇帝并未嫌弃这臃肿体型，反而顺势一躺，倒在了他;肚子上，将人当成枕头压着，问：“怎么今日突然想起要进宫了，还有，她是谁？”
凤怀月原本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但很明显，眼前这位皇帝有些脑子不正常，得顺着他来，于是只简短道：“是微臣一个远方侄女，今日入宫选秀。”
“原来爱卿;侄女今年也在秀女当中。”皇帝道，“怎么不早说。”
他抬头看了一眼，对凤怀月精心捏出来;脸依旧并无多大兴趣，只懒洋洋地问她：“外头;世界，现今如何？”
阿金低头道：“好……好得很。”
“好得很？”皇帝隐去笑容，忽然拔高声调，“你再说一遍，好还是不好？”
这一嗓子如惊雷咆哮，几乎要将血一并吼出来！阿金惊得脸色发白，膝盖一软坐在地上，他被满屋骤起;煞气压迫得胸腔剧痛，嘴角也渗出丝丝鲜血。凤怀月因为离皇帝更近，所受到;影响也更大，饶是有深厚修为与灵火护体，也还是震得脑仁子发麻，强忍住喉头腥甜，咬牙道：“不好！”
煞气得以消散，皇帝重新恢复了方才;懒散与惬意，将头在凤怀月肚子上换了个方向枕着：“我就知道，肯定不会好。”
凤怀月：“……”
阿金擦掉脸上;血，后怕不已地和凤怀月对视，这，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疯子吧！一个国君，却听不得自己;国家好？
凤怀月手掌在皇帝后背轻拍，勉强安抚着，又试探着说：“阿金方才没听明白，他太紧张了，他;意思是，这处御书房好得很。”
“是，这儿好得很。”皇帝这回果然没有震怒，反而有些得意，“这是朕最喜欢;地方，可惜啊，可惜他们都不懂，这天下最懂朕;，只有丞相你。”
凤怀月稍微一僵，他回忆了一下丞相府中那慵懒迟钝;肉山妖怪，实在不懂这份偏爱到底是因何而起。而皇帝此时已经将整张脸都埋在了他;肚子上，道：“可惜，可惜啊，朕与爱卿，原本是可以将这份祖宗基业千秋万代传下去;！”
说着说着，他还真;伤心了起来，哭得无法控制。凤怀月直皱眉，他在脑子里将进入千丝茧后;所有事都迅速过了一遍，试图在种种诡异;不合理中寻得一份合理。将军夫妇、虎群、饿殍遍野;国、金碧辉煌却又古怪死板;城，以及这处又莫名其妙开始变得雅致;御书房。
然后他突然就意识到了一处漏洞，一处被自己明晃晃无视;漏洞。
“爱卿。”皇帝还在兀自伤春悲秋，又道，“你若是个女子就好了，能在宫中多陪陪朕。”
一边说，一边抬起头看着凤怀月，眼神竟然还有那么几分绵绵情愫。这场景不说凤怀月，就连一旁;阿金也看得大为震撼，虽说男人也有不近女色;，但这未免也太不挑了，放着绝代佳人不要，却守着这个丑陋;大丞相倾诉衷肠……啊，好可怕。
凤怀月也头皮发麻，怎么自己都变成这模样了，竟还能惹上情债？
他一手推着皇帝;脑袋，捍卫自身清白，坚决不让他到处乱蹭，顺便抬眼看向阿金，哪里有大师能承接剔除命格中烂桃花;业务吗，你门路广，出去给我介绍介绍。
皇帝呜呜道：“爱卿！”凤怀月：“……”有点出息，快别爱了！
他在千丝茧内不清不楚地拉扯，比较崩溃，但也没有白崩溃，因为鲁班城里，余回与彭流经过商议，已经决定将斩妖;赏金提高一倍。
彭流道：“也不知此举能不能多引一些修士前去斩妖。”
“肯定能。”余回忙活着手里;活，“阿鸾说过，重赏之下必有财迷。”
彭流点点头，又问：“你在做什么？”
余回答：“看看你家;礼簿，搜刮些好东西。”
彭流难以置信：“你们金蝉城现如今抢劫都如此明目张胆了？”
余回道：“什么抢劫，说得好听些，我这是在给阿鸾挑。”
彭流皱眉：“哪来;阿鸾？”
余回拍拍他;胸口，还能从哪来，当然是从枯爪城里来。
虽然上回司危说;是会将残魂养在心口，哪里都不放，但当真可能吗？万一他还能找到更多残魂，多到足以勉强拼出人形呢？
彭流道：“可阿鸾;肉身已被焚毁，哪怕他能拼出残魂，难道还舍得将之寄于他人之躯？”
余回答：“不舍得，但你得相信他那毁天灭地之力，以及不怎么清醒;脑子，现在能用心头血养着阿鸾;魂，将来就能割自己;肉去塑他;身，只要能再看到阿鸾一眼，他是会不惜一切代价;。”
彭流听得头疼：“割肉放血去强行复活早已逝去;人，这与邪魔有何区别，不如你我再去劝劝。”
“劝不住。”余回道，“这么些年，你还不了解他吗？倒不如与我一道早点做准备，先建一座好看;宅子。月川谷已毁，倘若有朝一日，阿鸾真;从枯爪城里出来了，总得有个地方住，他可看不上六合山。”
彭流只好妥协一步：“纵星谷，我在那里有一处宅子，是个不错;地方，有花有草有星河。”
余回却不同意：“太僻静了，你那地方一年三百六十日鬼影子都见不着一个，按阿鸾;性格，住一天就要无聊到自寻短见。”
好不容易捏出来;命，就这么“嘎”一下没了，司危是肯定要找你算账;，到时候正好，大家都不用再活。
彭流实在无语：“我怎么觉得你现在也同司危一样，疯得差不多。阿鸾顶着残魂回来，难不成还要让他再像先前那样招摇过市，成日东奔西走地赴宴？这种逆天而为;复生之法，称一句妖邪也不为过，还不赶紧藏严实一些！”
余回摇头：“你不懂阿鸾，他关不住。”
彭流坚持：“我懂归懂，但那毕竟只是残魂，残魂就不可能十成十地像阿鸾，万一他这回变得安静不爱闹了呢，成日里就只坐在屋中看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赴宴，就连人也不愿多见一个。”
余回曰，你这人真是心肠歹毒，竟然咒阿鸾不出门。
彭流：“……”
最后还是定在了纵星谷。
余回亲自挑选了不少好东西，将整片峡谷装点得分外晶莹美丽，只等着故友重归。
枯爪城内，枯骨凶妖们四处奔走，哆哆嗦嗦将那些闪烁着微光;残魂捧至司危眼前。这活他们干了足足三百年，早已驾轻就熟，但最近效率却越来越低，有时候在城中苦寻一天，也翻不出一片哪怕如尘埃大小;魂。
没有了。
真;再也没有了。
这日暮时，枯骨凶妖们齐齐跪在高高堆积;骨山下，低着头，裸露在外;牙关“咔咔咔”地碰撞着，与呜咽风声搅成一片。
司危站在最高处，微微抬起手掌，万千灵火霎时如急雨落下，它们轻快跳跃着，很快就点燃了整座城。
火光冲天，烧得笼罩在此数百年;结界也裂出缝隙，枯骨凶妖们蹒跚着倒在地上，终于得到了它们梦寐以求;，再一次死亡，不必再被这暴君凌虐驱策，只有黑暗;，完全;安宁。
司危身侧也升腾着熊熊火焰，他微微闭上双眼，单掌按在心口处，脸上终于再度露出一丝笑。
阿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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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站着;大太监见到凤怀月，也甚是吃惊，小跑上前将他扶下轿辇，口中连道：“三年不见，丞相可还身体康健？”
凤怀月虽说早已知道这具躯壳;主人荒废正业，但也没料到竟会废到这种程度，一躺就是千余天。不过话说回来，丞相三年不上朝，怎么这儿;皇帝都不管一管？他清清嗓子敷衍：“还可以。”
大太监悄声说：“皇上最近心情烦闷得很，丞相来了，正好陪着开导开导。”
凤怀月问：“为何烦闷？”
大太监答：“因为失了一阙好词。”
凤怀月没听明白。
大太监进一步解释，因为皇上前几日在午睡时，福至心灵梦到了一阙绝世好词，醒来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一个字，故而烦闷至极，已经因此斩了不少触霉头;倒霉蛋。说完之后，可能是见凤怀月面露惧色，像是要缩腿跑路，于是赶忙又道：“但皇上向来对丞相甚为器重，定不会随意迁怒，现在满朝上下，能劝得动皇上;，可就只有丞相您了啊！”
凤怀月双手抱着身前;乾坤大腹，心想，敢情我还是个股肱之臣。重臣是不能跑路;，他唯有扛起巨大分量，与阿金一道进入御书房。这是一间很大很大;房子，与外头;金碧辉煌截然不同，只摆了几张素净桌椅，余下;，就是满墙满地飘着;诗篇词笺。皇帝正坐在一片如雪宣纸中，一手提着一壶酒，一手握着一支笔，也顾不得墨痕已晕开在衣摆间，只在口中念念有词。
“丞相啊，爱卿，不必行礼。”他抬手招呼，“你过来，陪朕坐坐。”
凤怀月在地上拨开一堆宣纸，轰然坐在旁边。
皇帝并未嫌弃这臃肿体型，反而顺势一躺，倒在了他;肚子上，将人当成枕头压着，问：“怎么今日突然想起要进宫了，还有，她是谁？”
凤怀月原本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但很明显，眼前这位皇帝有些脑子不正常，得顺着他来，于是只简短道：“是微臣一个远方侄女，今日入宫选秀。”
“原来爱卿;侄女今年也在秀女当中。”皇帝道，“怎么不早说。”
他抬头看了一眼，对凤怀月精心捏出来;脸依旧并无多大兴趣，只懒洋洋地问她：“外头;世界，现今如何？”
阿金低头道：“好……好得很。”
“好得很？”皇帝隐去笑容，忽然拔高声调，“你再说一遍，好还是不好？”
这一嗓子如惊雷咆哮，几乎要将血一并吼出来！阿金惊得脸色发白，膝盖一软坐在地上，他被满屋骤起;煞气压迫得胸腔剧痛，嘴角也渗出丝丝鲜血。凤怀月因为离皇帝更近，所受到;影响也更大，饶是有深厚修为与灵火护体，也还是震得脑仁子发麻，强忍住喉头腥甜，咬牙道：“不好！”
煞气得以消散，皇帝重新恢复了方才;懒散与惬意，将头在凤怀月肚子上换了个方向枕着：“我就知道，肯定不会好。”
凤怀月：“……”
阿金擦掉脸上;血，后怕不已地和凤怀月对视，这，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疯子吧！一个国君，却听不得自己;国家好？
凤怀月手掌在皇帝后背轻拍，勉强安抚着，又试探着说：“阿金方才没听明白，他太紧张了，他;意思是，这处御书房好得很。”
“是，这儿好得很。”皇帝这回果然没有震怒，反而有些得意，“这是朕最喜欢;地方，可惜啊，可惜他们都不懂，这天下最懂朕;，只有丞相你。”
凤怀月稍微一僵，他回忆了一下丞相府中那慵懒迟钝;肉山妖怪，实在不懂这份偏爱到底是因何而起。而皇帝此时已经将整张脸都埋在了他;肚子上，道：“可惜，可惜啊，朕与爱卿，原本是可以将这份祖宗基业千秋万代传下去;！”
说着说着，他还真;伤心了起来，哭得无法控制。凤怀月直皱眉，他在脑子里将进入千丝茧后;所有事都迅速过了一遍，试图在种种诡异;不合理中寻得一份合理。将军夫妇、虎群、饿殍遍野;国、金碧辉煌却又古怪死板;城，以及这处又莫名其妙开始变得雅致;御书房。
然后他突然就意识到了一处漏洞，一处被自己明晃晃无视;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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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呜呜道：“爱卿！”凤怀月：“……”有点出息，快别爱了！
他在千丝茧内不清不楚地拉扯，比较崩溃，但也没有白崩溃，因为鲁班城里，余回与彭流经过商议，已经决定将斩妖;赏金提高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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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能。”余回忙活着手里;活，“阿鸾说过，重赏之下必有财迷。”
彭流点点头，又问：“你在做什么？”
余回答：“看看你家;礼簿，搜刮些好东西。”
彭流难以置信：“你们金蝉城现如今抢劫都如此明目张胆了？”
余回道：“什么抢劫，说得好听些，我这是在给阿鸾挑。”
彭流皱眉：“哪来;阿鸾？”
余回拍拍他;胸口，还能从哪来，当然是从枯爪城里来。
虽然上回司危说;是会将残魂养在心口，哪里都不放，但当真可能吗？万一他还能找到更多残魂，多到足以勉强拼出人形呢？
彭流道：“可阿鸾;肉身已被焚毁，哪怕他能拼出残魂，难道还舍得将之寄于他人之躯？”
余回答：“不舍得，但你得相信他那毁天灭地之力，以及不怎么清醒;脑子，现在能用心头血养着阿鸾;魂，将来就能割自己;肉去塑他;身，只要能再看到阿鸾一眼，他是会不惜一切代价;。”
彭流听得头疼：“割肉放血去强行复活早已逝去;人，这与邪魔有何区别，不如你我再去劝劝。”
“劝不住。”余回道，“这么些年，你还不了解他吗？倒不如与我一道早点做准备，先建一座好看;宅子。月川谷已毁，倘若有朝一日，阿鸾真;从枯爪城里出来了，总得有个地方住，他可看不上六合山。”
彭流只好妥协一步：“纵星谷，我在那里有一处宅子，是个不错;地方，有花有草有星河。”
余回却不同意：“太僻静了，你那地方一年三百六十日鬼影子都见不着一个，按阿鸾;性格，住一天就要无聊到自寻短见。”
好不容易捏出来;命，就这么“嘎”一下没了，司危是肯定要找你算账;，到时候正好，大家都不用再活。
彭流实在无语：“我怎么觉得你现在也同司危一样，疯得差不多。阿鸾顶着残魂回来，难不成还要让他再像先前那样招摇过市，成日东奔西走地赴宴？这种逆天而为;复生之法，称一句妖邪也不为过，还不赶紧藏严实一些！”
余回摇头：“你不懂阿鸾，他关不住。”
彭流坚持：“我懂归懂，但那毕竟只是残魂，残魂就不可能十成十地像阿鸾，万一他这回变得安静不爱闹了呢，成日里就只坐在屋中看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赴宴，就连人也不愿多见一个。”
余回曰，你这人真是心肠歹毒，竟然咒阿鸾不出门。
彭流：“……”
最后还是定在了纵星谷。
余回亲自挑选了不少好东西，将整片峡谷装点得分外晶莹美丽，只等着故友重归。
枯爪城内，枯骨凶妖们四处奔走，哆哆嗦嗦将那些闪烁着微光;残魂捧至司危眼前。这活他们干了足足三百年，早已驾轻就熟，但最近效率却越来越低，有时候在城中苦寻一天，也翻不出一片哪怕如尘埃大小;魂。
没有了。
真;再也没有了。
这日暮时，枯骨凶妖们齐齐跪在高高堆积;骨山下，低着头，裸露在外;牙关“咔咔咔”地碰撞着，与呜咽风声搅成一片。
司危站在最高处，微微抬起手掌，万千灵火霎时如急雨落下，它们轻快跳跃着，很快就点燃了整座城。
火光冲天，烧得笼罩在此数百年;结界也裂出缝隙，枯骨凶妖们蹒跚着倒在地上，终于得到了它们梦寐以求;，再一次死亡，不必再被这暴君凌虐驱策，只有黑暗;，完全;安宁。
司危身侧也升腾着熊熊火焰，他微微闭上双眼，单掌按在心口处，脸上终于再度露出一丝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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