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片刻凋零_微臣 参见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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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片刻凋零

  “殿下,陈涂救子偷梁换柱,已判被贬流放了。”

  镇襄候说话间眼底沉着难辨的狠意,“上卿不愧是好手腕,先以陈启的命撬开陈涂的嘴,再反将一军,扣他一个私通刑部的罪名。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白棋落下,纳兰楮纵观全局,左手掌中的翡翠玉鼎剔透晶莹,他指腹摩挲过光滑玉质的纹路,举棋不定。

  他看着棋局半晌未言,镇襄候静候许久,终于开口提醒,“殿下?”

  “哦,嗯?”

  太子殿下仿若刚回神,抬了抬眉,落下一枚黑棋。镇襄候本以为他在想对付裴上卿的法子,没敢出声打扰。然而他这半晌,当真只是在想该怎么下棋而已。

  但他斟酌出来的一步棋,是将自己方困出了无意义的禁着点。

  侯爷默默看着棋盘沉默须臾,他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殿下当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纳兰楮从容地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终于想起来镇襄候方才说的什么。

  顿了一下,回道,“流放便流放罢,一个言官知道的东西也有限,裴郁卿不要的棋,杀他都糟心。”

  “......”

  镇襄候走了一手双吃,太子殿下观望片刻,伸手将棋子给他捡了回去,“别下这儿,孤要被你赶尽杀绝了。”

  “......”

  纳兰楮倚在扶枕上,微叹了口气,幽幽道,“这件事,孤拿头发丝儿想想也知道裴大人不会留着陈涂。陈启那小子,孤即便不派人杀他,裴郁卿那臭不要脸的也会找人刺杀,然后嫁祸到孤的头上,和陈涂说孤要斩草除根,让他掂量。”

  “呵,孤岂能给他预判和污蔑孤的机会?与其被他污蔑,不如孤自己来。”

  “......”

  所以他当时真的破罐子破摔,派了人去杀陈启,陈大人自然知道太子殿下的秉性,没用的累赘东西,从来不留着。

  太子要杀,裴大人要保,纵然知道两头都不是好东西,但裴郁卿这边好歹能够苟且一条命。

  镇襄候一面下棋,一面还得想方设法计较着让他赢,“殿下有何打算?”

  “那就看裴大人要怎么对付孤了。”

  纳兰楮头疼的按了按额角,“这老狐狸想一根根除孤羽翼,坏得很。”

  他说着看向镇襄候,神色微凝懒懒道,“你可得给孤谨言慎行,说不准裴郁卿哪天就拿你开刀。”

  “......殿下放心。”

  纳兰楮把着翡翠玉鼎,低眉敛下的目光影入玉色,似询问道,“孤这几日在想,裴大人若没了主君......他还有理由和孤过不去吗。”

  镇襄候执棋的手微顿,将手上的白棋纳入掌心,目光隐烁其微,骤然冷凝。

  苍沉的嗓音缓缓道,“殿下的意思是......云氏温仪?”

  大郢皇室四年为期,秋后依祖制往起云台祈福参拜,随御驾出行,规模盛大。

  而常年则只需皇室子弟前去起云台抄经静省,吃斋念佛,诚拜三天两夜。

  老祖宗留下的规矩,遵循至今。

  秦书的身世来说,陛下从未将她算作是皇族子女,这件事轮也轮不着她。上辈子是到最后,她和裴郁卿成婚十载的那一年,恰逢四年大拜,她随驾同去,便是文帝认了她的身份。

  如今她和裴郁卿成婚一年也未到,她自然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她记得上一世的这一年,派的是九皇子。

  可没料到,今年这个光荣艰巨的使命,却是出乎意料地砸落在了她身上。

  秦书接到圣诏时颇意外,拽着成和公公问了半晌,确定真是她。

  这件事情和她所知所明的不同,反教她不安起来。秦书展着诏书看了许多遍,清清楚楚反反复复地看着那笔力入木三分的一行字:吾圣族纳兰氏令珩。

  她站在门口怔怔地对着诏书发呆,裴郁卿不知何时走到了身边,忽然倾身抱住她。

  秦书愣住,刚想开口问他什么毛病。

  便听裴大人感性认真的声音传过耳畔,“纵是永远没有这诏书,殿下也永远是微臣的公主殿下。”

  秦书心口用力跳了一下,茫然若失。

  虽然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样,可是她真真是被这句话给搅乱了心湖,千层涟漪,难自平缓。

  她只觉自己的心一下一下跳动着,格外清晰。裴郁卿身上的木沉香毫无保留地裹着她,她若仍是初见少女,此时看进他令风月有愧的眉眼,只怕是能沉沦此生。

  秦书捏着诏书的手微微收紧,又松开。

  原想呛他的话也一时哽在喉间说不出口,她垂下眼帘,淡去眼底动漾的风雨。

  她上辈子得知能够随驾往起云台参拜,的确感触颇深,她是名正言顺的皇室公主,小半生过去方被认回皇族,她确是心绪复杂感喟的。

  想来是方才裴郁卿是以为自己是被这诏书弄的心有寥落,才来安慰自己的。

  他心思素来细腻体贴,秦书缓神低笑了一声,语气轻俏,“裴大人说的话,本宫可是要记下的。”

  她自然而然地退了一步,抬眸看向他,举了举手上的诏书示意,“大人,我被派去起云台抄经,你可也免不了。”

  他情绪正酝酿的浓倾,但秦书不配合,他只能自己慢慢淡冷。

  裴郁卿的眉眼轮廓是深邃勾魂的,秦书最爱看他抬眸的那一刻。眼睫所覆之下是清风明月满目星河,蓦然抬眼看向你,当真要把心都捧给他了。

  他似乎有些落寞地低下了眼尾,语气隐含察觉不明的委屈,“臣是殿下的夫君,自是应该,也愿意的。”

  秦书微微偏头仔细看他,没来由生出一阵自责。

  但气氛都已经被她破坏了,总不能又去抱住他重来一回罢。

  她记得他年轻时也没这么娇气

  秦书清了清嗓子,干脆同他说正经的,说点正经事,他心思就不在那儿了。

  “裴大人,你觉不觉得,此次陛下的这个决定有些奇怪?”

  她拿着诏书轻敲了敲掌心,若有所思道,“陆钦臣进了京,局还未开。这个节骨眼上借着祖制的名头把你也带出了京,不论怎么细想也觉蹊跷。”

  她有些走过一遭的记忆,一切都在她意料之内只稍有偏差是正常。可这份圣诏,太不正常了。

  这分明是十年后才发生的事情,怎会提前到了现在呢

  她入神想着,目光落在府门下的汉白石阶。

  “纵然蹊跷,也得去就是。”

  裴大人闷声丢下一句话,转身挥袖离开。

  他一句话说的颇有负气的成分,背影透着决然愤慨。

  秦书回过神,他已经在转角只剩一片衣角。她愣了愣,冲他的背影喊,“放肆!”

  裴郁卿人影没了,她为自己方才一时不备没及时回怼他而气闷。

  秦书踢了脚沉重的上卿府大门,愤愤不平,“这狗男人,什么态度!”

  她这般认真在同他分析局势,他那么聪明的脑袋,竟就丢给她这么一句废话。

  她难道不知道纵然蹊跷也必须得去的道理吗!

  秦书被他气到,吃晚饭也没同他说话。

  裴郁卿也闷不吭声,显而易见地在同她置气。

  入夜,裴郁卿坐在书桌前阅看一些公文折子。秦书在一旁喝茶翻书,谁也不搭理谁。

  烛光摇曳多姿,勾勒着柔软的侧颜轮廓。少女翘睫弯弯,时而轻扇眨眼,如蝶翼振振。

  她披着外衣,拿着书的手臂落下一截寝衣衣袖,裴郁卿看过去一眼,便想到了那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

  他收回目光,却再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懊恼地皱眉合上这本折子,随手丢到一边,换一本。

  公文折子被丢在桌上带出的动静,在寂静悄无声的卧室里,太过清晰。

  秦书闻声抬头,就见他眉头不展。

  她本不想和他说话,但见他看个公文这般气性,想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就怕是又在她料想之外的。

  她看了他一会儿,终是片刻沉吟道,“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她声音轻柔软意,这么一问,裴郁卿心口那阵郁气便散了个干净。

  总归她先和他说话了。

  裴大人眉头舒展开,身心爽利,语气也飘扬,“没有。”

  他这么一会儿就变了神色,秦书瞧他这模样,看来是真没有。

  她放下心,继续看书。

  裴郁卿看向她,不满之意又涌上心头。

  他说没有,她就不会再问点别的?

  就不会问问他冷不冷,累不累,渴不渴。

  裴大人薄唇紧抿,看了她一会儿,收回目光负气。

  以前怎么未曾发现,她是这般不解风情的姑娘。

  除了朝政上那些事情,其他的她当真一点话也没得和他谈。

  诚然他们是相互依存共盟的关系,可也是夫妻不是吗。成亲之前她和自己推心置腹,新婚之夜,他也将自己压在心里的话同她敞开心扉地尽数托付。

  她为何还是不能再近他一步。

  他承认最初的本意,只是纯粹的利益和利用,但他觉得如今他们两个不再是那样的关系

  至少不是那么冰冷毫无牵扯的君臣关系。

  今晨他对她说的那句话,同样是真心的。

  是日初月升,青山河海的真心。

  可是她避开了。

  她一直在逃避这样可以顺其自然的、不一样的感情。

  他和她说那样的话她轻描淡写地接过,他赌气她也不管。

  裴大人怎么想心里也不舒坦。

  他把折子往桌上一扔,直勾勾看向秦书。

  “殿下。”

  秦书抬头,疑惑不解地回望。

  裴郁卿暗在烛光余影下的眸子认真地看过来,秦书下意识竟有些想别开目光。

  “微臣今天同殿下说的话,是真心的。”

  他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秦书怔愣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她想起那句话,又不免触动。

  秦书左手没意识地折了折书的页脚,沉着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不知道。”

  裴郁卿起身,径直朝她走过来。

  若非她坐在这里,真想转身就逃。

  她一时倒是忘了,眼前这个裴大人正是肆意的年纪,什么也不藏。不像上辈子那老东西,什么都克制隐忍。

  他思虑考量,绝不会坦荡不顾。

  秦书眼看着他走过来,俯身,两只手搭在圈椅两侧,将她困住。

  他身形高大,挡下影子全然将她罩住了。很安稳,也让人有着难逃掌控之感。

  裴郁卿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嗓音醇醇缓缓,能流进心底,将人醉个彻底。

  “殿下惯会骗人,惯会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什么,既然你知道我对你所言真心,那你呢。”

  他咄咄逼人,字字句句地压迫。

  她上辈子和裴郁卿就是一辈子都在避重就轻,顾左言他,何曾这般直白地对峙。

  她不止一次想过这样和他直言,可一次次克制,一次次压下这念想,到最后,早成了破碎梦魇。

  秦书不敢看他的眼睛,更说不出什么。

  她头脑乱糟糟的,心也乱糟糟的。只能垂目折腾手上的书,那一页都快给她给折破了。

  原是纸老虎,一唬就成小怂蛋了。

  裴郁卿见她不说话,低眉抬起她的下巴,眸底漆浓邃暗,直直看进她眼底,“殿下,你对微臣......可有一鳞半爪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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