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万里_长风几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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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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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和话音落下后,殿内没有人敢出声,都在等着咸宁帝反应。

  无人注意处,谢琢紧捏着笔杆手指蓦地松了下来。

  陆骁没有请战,也没有说自己能挽凌北之危,甚至根本没有提一个“战”字,而是跪在文华殿前,恳请咸宁帝让他去送父亲最后一程。

  咸宁帝若不应允,那“以孝治天下”便成了笑话。

  殿中人都知道,陆骁生在凌北长在凌北,十四岁上战场,短短两年便立战功无数,无论是从对凌北地形军务熟悉程度,还是在凌北军中威望来看,都是扛起凌北危局最为稳妥人选。

  但同样,每个人也都知道,咸宁帝忌惮陆家已久,几乎成了心病,当初用尽心思手段,陆渊也配合,才顺利将陆骁留在了洛京。

  如今,凌北战败,若追究罪责,陆渊和陆绪父子两个都逃不了,说不定凌北陆家就此被抹去也不是没可能。

  此刻放未长成老虎归山林,绝不是咸宁帝想看见。

  可陆骁给出理由,又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来,令咸宁帝无法直接拒绝。

  谢琢朝外望去,隐约能看见陆骁一身黑色麒麟服,发冠未束,跪在文华殿玉阶前,脊背挺直。

  只看了一眼,他就收回了视线,再未多看。

  一个时辰后,众大臣仍在殿中商讨,谢琢则离开了文华殿,准备回大理寺。

  他一步步走下玉阶,仿佛没有看见跪在那里人,但在经过陆骁身边时,他脚步不太明显地停了停。

  绯色官服袍角自余光里消失,陆骁寒潭般眸子里有瞬起波澜。

  他听见刚刚经过人小声告诉他:“不会让你跪太久。”

  谢琢还没走到宫门口,便被人拦了下来,小太监朝他做了个揖,他什么都没问,随小太监去了偏僻处。

  大皇子李忱正来回踱步,见谢琢行来,问道:“谢侍读,情况如何?”

  他在听说凌北战败后,就知道这天可能要变了。

  凌北被陆家把控时,是帝王心头大患。而凌北一旦脱离陆家辖制,立刻就变成了一块无主肥肉,任谁都能咬上一口。

  这可是兵权。

  握了兵权在手,受益无穷,谁敢再与他相争?

  因此,大皇子早早便让小太监在谢琢必经宫道上等着,毕竟现在除了谢琢,没人知道殿中是什么情形。

  谢琢施礼后,简要回答道:“杨首辅推举了宁州守备军将领赵鼎,汤阁老推荐了陇州赵挺,另外户部尚书认为归德将军丁统是极佳人选。”

  李忱冷哼一声:“父皇怎么说?”

  “几位大人吵得厉害,陛下有些心烦,还没定下人选。”

  在脑子里将谢琢提到人命都过了一遍,李忱又问:“听说武宁候跪在殿外?”

  谢琢颔首:“没错,武宁候恳请陛下让他回凌北见陆大将军最后一面,陛下还未说准还是不准。”

  李忱不由一笑,心想,不知道是谁给陆骁出主意,这可是把父皇架在火上,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李忱又有些埋怨咸宁帝,这事情发生得突然,可他不信咸宁帝此前一点都不知道,或者说,他不信战败一事里没有他父皇手笔。

  他明明是亲儿子,是长子,咸宁帝却半点消息没漏给他,让他毫无准备。

  如今,他虽然笼络了不少文臣,但他手下没什么能干武将,时间这么紧,他去哪里找个将军?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北这块肥肉摆在那里,没办法去争上一争?

  正当李忱在思忖谁去凌北对自己最有益处时,谢琢开了口:“殿下,臣有一言。”

  最近这段时间,因着有谢琢,文华殿中不少消息对他而言都不再是秘密,也是由此,在咸宁帝愈加易怒、对他打压地越来越厉害情况下,李忱才能安生不少。

  随着时间推移,他对谢琢提议也愈加信重。

  李忱正色道:“你说来听听。”

  谢琢这才道:“今日上午,殿前侍御史邱广迁上书,建议陛下立殿下为储君。陛下给出批示是,官降半级,罚俸三月,诏书为臣亲手所拟。”

  李忱脸色立刻沉了下去:“父皇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立他为储君就罢了,还不断惩处他手下人,到现在,已经连个粉饰理由都不给了!

  谢琢继续道:“三日前,臣在文华殿御案上,不经意间看见了一份策论文章,署名里有个‘恪’字。陛下还用朱批圈出了两个句子,注了几个字。”

  李忱这下是彻底惊了,上身前倾,急急追问:“你确定是‘恪’?没看错?”

  谢琢肯定道:“臣确定没有看错,只是当时陛下就在旁边,臣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也是,除了老五,除了亲儿子,父皇还会亲自给谁批策论文章?”李忱先是惊讶,随即笑出声来,喃喃自语道,“父皇啊父皇,你若厌我至此,直说便是,何必戏耍我如此之久?看我与老二明争暗斗、忐忑不安,日日在你面前讨好,是不是很有意思?”

  说到后面,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味道。

  谢琢只做没听见,接着道:“依臣所见,朝内朝外这么多人都知道陛下看重五皇子、有立五皇子为储之心,同时将殿下竖起来在明处当靶子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李忱闭了闭眼睛,几声急促呼吸后再次平缓下来。许久,他才道:“延龄有什么想法?”

  “陛下如今只有三个儿子,二皇子已与储位无缘。”

  立刻懂了谢琢意思,李忱沉吟:“可我那五弟成日待在宫里,哪里也不去。他在朝中也无职务,除了宫宴意外,根本不露面见人。想要抓住他错处,完全没有机会。”

  他又讥诮道,“现在想来,父皇可真是跟宝贝似护着五弟,这是生怕我和老二把他吃了不成?”

  谢琢道:“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我们面前。”

  李忱抬眼:“延龄是说?”

  谢琢给出答案:“监军。”

  李忱明白过来。

  若李恪为监军,出洛京到了凌北,就彻底脱离了咸宁帝保护范围。战场刀剑无眼,战局更是瞬息万变,北狄人箭矢可不会因为李恪是大楚皇子就偏离。

  到时候,李恪死在战场上,谁都救不了,也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

  那时,储位除他以外,再无第二个人选。

  李忱面上浮起笑来,又马上想到:“可老五身为皇子,即使是作为监军去凌北,也只会在最后方,被重兵层层保护。况且,若真是那赵鼎去收拾残局,赵鼎是杨敬尧人,我与杨敬尧不对付,想来,赵鼎更会确保老五安全。如此一来,想让老五出意外不太容易。”

  谢琢:“所以,我们可以和武宁候做一个交易。”

  李忱双眼微眯:“延龄是说,我让陆骁去给陆渊奔丧,陆骁替我除掉老五?”他又想到,“不妥,放虎归山,终是后患。”

  “虎?”谢琢话里带了点讽意,“陆小侯爷也能称得上是虎?”

  李忱看了眼谢琢,大声笑起来:“我倒是差点忘了,延龄与陆骁不对付。”

  谢琢掩下眼中不屑:“臣没有跟他不对付,臣只是看不惯区区一个打马游街纨绔子弟,偏被传成十四岁上战场、战功赫赫少年将军。除了当街打人跑马,谁有见他提过长槍短剑?”

  李忱笑着宽慰:“延龄莫要在意,你看我那二弟,字写不好几个,青绿都分不清楚,还不是被传成文画俱佳才子,被那些士子夸上天了吗?这些不过是虚言罢了,听听就行。”

  谢琢应了声“是。”

  李忱朝文华殿方向望了望,又收回视线:“我会好好考虑,延龄先回去吧。”

  谢琢不再多说,施礼告退。

  陆骁在文华殿前跪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大朝上,陆骁恳请咸宁帝允许他回凌北送父亲最后一程这件事,被人提了出来。

  七十高龄老太傅颤颤巍巍地下拜:“陛下,礼法不可黜废,孝道不可不全,否则,天下将乱啊!”

  有老太傅做开头,立即有人附和道:“老太傅所言极是,不守孝道,礼教何在?臣以为,武宁候一片孝心,陛下体恤下臣,当全了这父子人伦。陛下为天下之主,自当做万民表率。”

  “臣附议。”

  “……”

  梁国公站在勋贵那一列最前面,眼观鼻鼻观心。等殿里该站出来人都站出来了,能说话也都说了,他才抬头,看了眼高坐咸宁帝。

  啧,这表情可真是阴沉地厉害。

  梁国公揣着手,想,这次朝会站出来人,大半都是大皇子人,无论是人数还是官阶,都不容小觑。

  想来,历经两朝老太傅不管是不是为边境、为天下才站出来支持陆骁回凌北,在咸宁帝眼中,都已经被划入了大皇子麾下。

  如今,他们这位陛下心头之患不仅是凌北陆家,更是自己这个羽翼丰满长子吧?

  下午临近散衙时,消息传到了大理寺。咸宁帝命赵鼎立刻前往凌北,负责所有军务,誓必将北狄铁骑拦在苍烟台外。又命五皇子李恪为监军,以振士气。同时,恩准了武宁候陆骁请求,允许他赶去凌北。

  陆骁回侯府时,便看见了等着他谢琢。

  站在垂花门前,陆骁许久没有迈出一步。

  从得知消息开始,他心便乱了,但他又很清楚,此时此刻,他绝不能乱。

  他扮了那么久纨绔,绝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挑起咸宁帝对他从未放下戒心。同样,他也必须要离开洛京,回凌北去。

  他父亲伤重垂死,他哥哥杳无音信,而整个边境,伤亡惨重,耶律真仍虎视眈眈。他还有一双才学会走路说话侄儿侄女、还有边境后方满城妇孺要保护。

  只是,心底会浮起一丝茫然和心凉。

  他父亲,他哥哥,乃至整个陆家、整个凌北,怎就到了这般境地?

  他又压下了一切心绪。

  因为从现在开始,他就是陆家乃至整个凌北主心骨。

  谢琢上前,将陆骁握成拳手松开,然后牵上了他手:“跪了这么久,膝盖疼不疼?”

  陆骁跪了十四个时辰,滴水未进,他嘴唇发干,摇头:“不疼,就是饿了。”

  “给你晾了一碗粥,你先喝了,然后再吃菜,否则容易伤了脾胃。”

  陆骁想说自己哪有这么娇气,在凌北行军时,饿一顿饱一顿都是常事,但他又眷恋谢琢将他放在心头模样,依言端着粥碗,几口喝完。

  “阿瓷是怎么让李忱来跟我谈条件?”

  谢琢帮他夹着菜:“我只是告诉他,我在陛下御案上,看见了五皇子策论文章。显然,他在担心放虎归山和储位之间,最终选择了储位。”

  陆骁了然。

  李忱现在对储位是势在必得,决不允许有任何变数出现。这一次,他选择先解决五皇子李恪这个变数,至于凌北和陆家,在他眼中,此番已经元气大伤,陆骁回去能不能力挽狂澜还说不准,就算真撑起了凌北战局,那日后也还别法子能解决,不急于一时。

  最为紧迫,是储位。

  等陆骁吃差不多了,谢琢问:“什么时候启程?”

  “一个时辰后。”

  “好。”谢琢将一枚令牌递给陆骁,“若有任何需要,可以让凌北衡楼帮忙。另外,千秋馆有位大夫极擅长外伤,他恰好在凌州附近,我已经传信过去,让他去看看陆大将军伤势。衡楼商队对偏僻地方也很熟悉,或许能帮着一起找陆绪将军踪迹。”

  陆骁接下,握紧:“好。”

  谢琢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叮嘱。洛京是樊笼,凌北才是陆骁跑马地方。于是他道:“我会很想你,所以记得也要想我。”

  陆骁没有说话,重重吻上谢琢唇,碾磨一番后,将人抱入怀中,久久不愿放开。

  “我不在时,阿瓷要好好吃药,不要受凉。”

  他没有让谢琢等他回来。

  因为谢琢在这里,他就算是爬,也一定会回来。

  一个时辰后,已是傍晚,城外,陆骁握着照夜明缰绳,被五皇子李恪叫到了旁边。

  李恪到现在都还是懵。

  他原本在母妃殿里看书,从未想起过他咸宁帝突然来了一道旨意,让他去凌北当什么监军,甚至只给了两个时辰准备时间。

  他母妃立即命令身边侍女帮他简单收拾了行囊,又简短地嘱咐他:“凌北边关寒苦,此时又逢战乱,你莫要给人添麻烦,去了之后,陆家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们会保护你。多听,多看,多学,知道吗?”

  李恪点了点头:“我知道轻重。”

  他记得母妃曾告诉过他,她从小生长在凌北,后来父母过世,才不得不来洛京投奔多年没有联系外祖父母。但外祖家亲戚都不好相与,她干脆选秀入宫。原本只是为了找个地方度过余生,没想到两次宠幸后便生下了皇子,这才封了妃位。

  于是李恪又道:“我会好好替母妃看看凌北,到时候,再给母妃带一捧凌北土回来。”

  “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凌北就在母妃心里。”贤妃又摸了摸他头发,“这一回,多半是大皇子对你动了杀心,让他手下大臣在陛下面前将你推了出去。你心里要有数,万事小心。

  不过,你自小长在宫中,不知道天地之大,也不知道民生之艰,我跟你讲再多,都不如你亲眼见到来得深刻,这次也算是个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

  贤妃笑道:“你生来是皇子,如今,你该用你眼睛,去看看面朝黄土供养你子民,以及刀向敌寇浴血保护你将士。”

  李恪跟陆骁不算太熟,但也说过几次话,他深吸了一口气,开诚布公:“我母妃告诉我说,这次我为监军,是有人想趁机杀我。”

  陆骁身上穿一件黑色夔纹常服,衣袖全都扎在蜥皮护腕里,他没有瞒着:“没错,李忱想让你去,不想让你回来。他以帮我拿到回凌北机会为条件,让我帮他杀了你。”

  李恪虽然天性豁达,在宫里过得与世无争,但他并不愚笨,反而很聪慧。他心想,如果陆骁真要动手,是不可能这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于是接着道:“我母妃还说,陆家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们会保护我。”

  陆骁不知道贤妃说这句话意义,只隐约记得他爹好像曾经提过,贤妃似乎与凌北有旧?没有再想,他颔首:“我和陆家都会保护你性命,不过同样,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李恪总觉得此时站在他面前陆骁,和之前在宫宴上见过陆骁很不一样。以前见过陆骁,和洛京城里大多数人没什么不同,现在陆骁,就像一把锋利长剑,锐气逼人,让人觉得再走近一点,就会被划伤。

  他又斟酌了一下:“凌北情势危急,你应该会骑马赶路,我骑不了这么快,会拖累你,所以你可以先走。不过,你可不可以留个人给我?我想沿路多看看,也多了解一下凌北情况。”

  看了看李恪,陆骁喊了一声:“张召!”

  在十步开外等着张召赶紧跑了过来:“来了!什么事?”

  “从现在开始,你跟着五殿下,保护他安全,他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有闪失,你就提头来见。”

  张召抱拳:“是!”

  说完,又朝李恪笑道,“殿下放心,你问我问题我要是不知道,我就写在纸上,等到了凌北,我就让我家侯爷回答!”

  陆骁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

  摸了两把照夜明鬃毛,陆骁利落地翻身上马,回头望向泼彩云霞映照下洛京,长腿轻夹马腹,朝凌北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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